家训：一粥一饭思辛苦，浪费粮食遭雷劈。

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，老百姓忍受饥饿，贫寒如洗。我们兄妹五个，正是长身体需吃喝的时候，但几乎是春节一过，家中米柜里的存粮就见底了！三四月间，我家便习惯了用蒸菜糊口。

清晨，母亲会系上粗布包袱，拿上铁铲，踏着湿漉漉的田埂，在田间挖野菜。草叶上的露珠调皮地眨着眼睛，灰灰菜、地米菜、荠菜在母亲手中跳跃着。有时候，我也屁颠屁颠地跟在母亲身后，扒开草丛，细心地找野菜。这是我跟母亲在生活大课堂里上的第一堂课。挖完野菜回来，母亲还来不及喘口气，又赶紧从塘里挑来一担清水，动手洗野菜，把一大把野菜洗得水灵灵的，似乎要把全家黯淡的日子也洗得鲜亮如新。等到野菜蒸熟，母亲用小勺子舀出几滴猪油，放进热热的蒸菜里，再把它拌匀。蒸菜味道可口，我们兄妹你抢我夺。等到母亲忙完农活回来，蒸锅里只剩下可怜的一小团了，母亲叹息一声，拿起碗，从碗边到碗底，仔细舔了个精光。我们当时还掩嘴笑她！现在想来，母亲那个看似“不雅”的举动，正是饥饿年月的生活写真，在不经意间，母亲给我们上了一堂关于节俭的课。

以后的日子里，我们的餐桌上还接连“呈献”了萝卜蒸饭、莴笋叶炒饭、红薯煮饭等“可口大餐”，我们的味蕾也把稼穑的艰难一一分享。

条件一旦好转，人就容易忘本，植于心中的“光盘”意识也会被渐渐弱化。我上初中的时候，父亲被招聘为公社秘书，每月有了二十多元工资，自然全家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善，不仅告别了“菜饭时代”，顿顿可以吃大米，而且我们的舌尖可以隔三岔五地品赏到鸡鸭鱼肉的滋味。吃饭时，我们兄妹几个盛上饭、夹上菜，坐在门槛上吃。家里喂养的鸡围过来，我们便挥动筷子，把饭中的秕谷和稗子往外抛撒。爷爷见了，连声数落我们：“像家里守着个沈万三似的，不知道粮食金贵。”我们那时根本不知道“沈万三”是谁，还是我行我素。有一天傍晚，依旧如往常一样拨划饭碗时，天空突然电光闪闪，接着响起了几声闷雷。我们吓得马上躲进屋子里，爷爷借题发挥，一本正经地说：“有人平时抛撒粮食，老天爷看在眼里，很恼火，要治治他们。记住啊，浪费粮食小心遭雷劈！”我们惊恐万分地点头。爷爷本是吓唬人的话，却在偶然间化作一种节约意识，牢牢地楔入我们稚嫩的心田。

后来，我把这些“童年往事”讲给女儿听，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，根本不相信，我也无计可施。直到母亲65 岁生日那天，我们兄妹分别携带家人回老家看望母亲，一向寂寥的老宅立刻漾起欢乐的笑声。母亲麻利地做出了一桌丰盛的饭菜，席间还不停地劝儿孙们多尝尝她的厨艺！吃过晚饭，勤快的女儿帮母亲收拾碗筷。她正要把一些剩菜倒进泔水桶，却被母亲叫住了。女儿吃惊地问：“奶奶，这也留着？”母亲微笑着答：“对呀，热热还可以吃。”待那几个菜盘冷却以后，母亲便搬来一个大木盆，倒上一些凉水，然后把盘子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放到盆里，像呵护宝贝似的。盛有剩菜的盘子漂在水上，你挤我，我推你，时不时碰出快乐的脆响，女儿在一旁惊讶地看着。母亲拍了拍她的肩膀说：“孙女，放心吧，明天味道保证鲜。”次日的餐桌上，母亲带头向剩菜发起“进攻”，几双筷子一番“风卷残云”，很快就把味道新鲜的剩菜吃了个精光。

女儿真切地品尝了“光盘”的风味，并开始了效仿与践行。女儿读大三时，我和妻子去学校看她。饭毕结账，还有少量节余，女儿向服务员要来一个饭盒，把盘里剩下的菜肴打包，说晚上热热还可以吃。我打趣她怎么这样节省，这么“抠”。她仰着头说：“爸，您不是常说‘消费不浪费，吃不完的要打包’吗？”我欣慰地点点头。这时，服务员在一旁插话道：“打包好，打包不掉底子。香港大富豪曾宪梓请贫困大学生吃饭，吃不完的，也打包带走了呢。”女儿高高兴兴地拎上打包盒，微笑着走出店门。

老一代播种的“光盘”意识，随光阴流转，从朦胧到清晰，代代相传，薪火不断，铸成了我家丰稔而厚重的“光盘”岁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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